图:张季鸾早年留学日本,对日本国情相当了解/资料图片
大公网8月17日刊文 (记者马浩亮)1941年9月6日,在二战史上是一个重要节点日子。这一天,日本御前会议通过《帝国国策实施要领》,秘密决定发动太平洋战争;同日,万里之遥的德国,希特勒发布训令,发动进攻莫斯科的 台风 行动。也是在这一天,在备受战火蹂躏的中国战时陪都重庆,在病榻上苦熬了数月的大公报总编辑张季鸾溘然长逝。战时长期超负荷工作,摧垮了他本就羸弱的身体。
哲人其萎,举国震悼;盛大公祭,备极哀荣。蒋介石称其 一代论宗,精诚爱国 ,毛泽东称其 团结抗日,功在国家 ,周恩来赞其 文坛巨擘,报界宗师 。回顾整个中国新闻史,能得国共两党及全国各界如此高评价者,舍张季鸾无第二人。他在抗战期间一篇篇饱含热情赤诚、慷慨激扬的社评,和报社同人一道创造了中国新闻史上的 大公报时代 。
一九四一年五月,就在张季鸾于病况渐深之时,美国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将 最佳新闻服务奖 颁给大公报。颁奖辞中赞扬大公报 勇敢而锋利之社评,影响国内舆论者至巨。 这一崇高荣誉,浸透着张季鸾的心血。
从一九一一年应陕西同乡于右任之邀就任上海民立报编辑,到后来主持大公报笔政十五年直至一九四一年病逝,在长达三十年的报界生涯中,张季鸾共撰写了三千馀篇文章,其中绝大多数为社评,而最为出彩、影响最大的多出自抗战时期的大公报。
洞察时局风云 呼吁举国一致
哀悼死难同胞,警惕未来变局,举国一致,以当大难。
张季鸾早年留学于日本,这一特殊履历令他对日本的国策、军情,都有相当的了解,且他 知日而不媚日 。加之长期积累的扎实学识、文采斐然的盘盘大才,使得他对于时局的把握与洞悉,往往有着独特的视角及超常的敏锐。
在九一八之前,张季鸾从 朝鲜惨案 、 万宝山事件 等一系列大事中已经察觉到日本对中国的野心。在一九三一年七月二十一日大公报社评《东北官民之重大责任》中,张季鸾呼吁在对待涉日事件上要密切关注,言行谨慎,他指出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东三省官民,立于边防之第一线,故每一个人皆有重大责任!
两个月后,九一八事变爆发,大公报第一时间独家报道了这一消息。张季鸾于次日便写就社评《日军占领渖阳长春营口等处》,并于二十日刊登。当时国内舆论对于事变尚不甚明了,张季鸾则明确指出: 迩者国难方排山倒海而来,国力则已届气虚极弱之境 今则事实俱陈,炮火相迫,再不觉悟,更待何时? 哀悼死难同胞,警惕未来变局,举国一致,以当大难。
九一八之后,大公报确立了 明耻教战 的编辑方针:一是明耻,让王芸生梳理近代以来中国从日本所遭受的耻辱;二是教战,创办 军事周刊 ,向民众普及军事常识。张季鸾身体力行,这时期的社评诸如《愿日本国民反省》、《救东三省避伪独立》、《望军政各方大觉悟》等,都以 明耻教战 为主线,结合最新事态进展,剖析时局变化,揭露日本阴谋,匡导国民。譬如十一月二十二日《国家真到危重关头》一文,对国内外局势进行了深入分析,进而提醒政府和国民: 盖日阀行动,证明其志在灭中国,不止在并三省 中国至此,已非国耻问题,而真为存亡问题。
一九三一年十一月,黑龙江省政府代主席马占山打响东北抗战第一枪,率疲弱之师在嫩江桥与进犯日军激战半月,打死打伤日军近千人。嫩江桥抗战,极大地鼓舞了国人抗战士气。张季鸾从中欣喜地看到了国民当中的巨大能量。当月二十日见报的《马占山之教忠!》高度赞扬: 马将军与所部将士之苦节忠心,则已永共民族生命以不朽。 四万万同胞皆能忠于职守,忠于国家,则中国必有大兴之一日。
力言精诚团结 助解西安事变
哭祖国的积弱,哭东北,哭冀东,哭绥远,哭多少年来在内忧外患中牺牲生命的同胞!你们要发誓,从此更精诚团结,一致的拥护中国。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二日,张学良发动 兵谏 ,西安事变爆发。张季鸾获悉后,沉郁忧心。时任大公报记者许君远回来说: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编辑部里最沉郁的一天 。此时的张季鸾,主要是忧虑国难当头,事变可能引发内战,不仅百姓再陷水火,更会削弱中国实力,给日本以可乘之机。
为此,从十四日到二十六日,在整个事变的解决过程中,张季鸾连续撰写了四篇社评。十八日发表的《给西安军界的公开信》,是最着名的一篇。在这篇传世之作中,张季鸾一方面对颠沛流离的东北军将士寄予无限同情: 全国悲痛国难,你们还要加上亡家的苦痛 ;另一方面用主要的篇幅奉劝 大家同哭一场!这一哭,是中华民族的辛酸泪,是哭祖国的积弱,哭东北,哭冀东,哭绥远,哭多少年来在内忧外患中牺牲生命的同胞!你们要发誓,从此更精诚团结,一致的拥护中国。
张季鸾在社评末段还用第一人称、以十分动情的语调说: 我盼望飞机把我们这一封公开的信,快带到西安,请西安大家一看,快快化乖戾之气而为祥和。 随后,国民政府果真把印有这篇社评的大公报翻印数十万份派飞机空投西安。这在全世界报业史上都是难得一见的奇观。
张季鸾的这篇社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言辞恳切。大公报老报人陈纪滢曾回忆:当时参加事变的几位东北军高级将领曾说: 我们看了这篇社评,又激动,又泄气。那篇文章说得入情入理,特别把东北军的处境与遭遇,说得透彻极了,所以我们都受了莫大感动。 军心涣散,将士转向,不能不说与这篇文章有重要关系。
据张季鸾的儿子张士基回忆,一九八八年他在台湾拜访张学良,耄耋之年的张学良竟仍能背诵这篇社评。
效忠国家民族 赤诚可昭日月
我们对国家的敌人必诛伐,对民族的败类必摘击,伐敌谋,揭奸计,是我们不敢后人的任务。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后,中国进入全面抗战时期,张季鸾的有关抗日救国社评所占的比重更大,无一不体现出其强烈的爱国之情与坚定的抗战之志。
这些社评中,有对战争时局的分析与研判。一九三七年十月,在淞沪抗战告一段落、中国军队退出闸北的第二天,张季鸾便撰写社评《沪局与国民的觉悟》,对未来形势作出五点说明,指出 上海本不是中国对暴日之决战地,八一三以来之上海战,只是对日抗战的序幕 ,并预言: 这一次,方式是长期抗战,结果是最后胜利 。
有对日军暴行的鞭挞与怒吼。一九三七年十二月,日军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张季鸾闻之悲愤已极,于当月二十八日发表社评《为匹夫匹妇复仇》,痛斥 这真是赤裸裸的凶残之兽行,不是人类所应有。我们对这些被害的同胞,不惮根据中国人的立场,万分悲痛,万分愤懑,并且从人类普通的立场不得不大声疾呼,吁全世界有正义人道观念者,起来为匹夫匹妇复仇。
有对民心士气的鼓舞与激励。一九三八年四月六日,台儿庄大捷。八日,张季鸾在大公报汉口版发表《台儿庄胜利以后》。他写道: 此役的胜利怎样来的?根本上说,是出于四万万同胞共同的决心及真正的觉悟。其决心与觉悟如何?就是认定不胜利则亡国,不救国则灭种。 这一战,证明日本暴力之不可恃,然其暴力还在。日本是步步向黑暗的深渊猛进而不肯回头的,我全国军民务须切实知彼知己,沉着奋斗。
这一言一行、一字一句,皆如张季鸾于一九三九年四月十五日《报人宣誓》一文中所言: 我们誓本国家至上民族至上之旨,为国效忠,为族行孝,在暴敌凭陵之际,绝对效忠于抗战。我们对国家的敌人必诛伐,对民族的败类必摘击,伐敌谋,揭奸计,是我们不敢后人的任务。 赤诚爱国之情,可昭日月。
持论不媚不阿 谋国不党不盲
业言论者,宜不媚强御,亦不阿群众。
新记大公报在复刊之初就确立了 不党、不卖、不私、不盲 的方针。张季鸾亦一直坚持: 报业天职,应绝对拥护国民公共之利益,随时为国民贡献正确实用之知识,以裨益国家。业言论者,宜不媚强御,亦不阿群众。
抗战期间,大公报正是这样做的。蒋介石与张季鸾私交颇笃,以 国士 待之,张季鸾也未曾避讳自己有 报恩 之心。但即使如此,遇到关乎国家前途和民族命运的重大问题时,他笔下亦毫不留情。九一八后,他发表《望军政各方大觉悟》一文,厉色疾言: 国家今日受此奇辱,人民遭此奇劫,凡过去现在政治上负责任的人,虽自杀亦无以谢国人! 可以说,张季鸾始终坚守 文人论政 的信念,留给那个时代、留给中国新闻史一道深沉的印迹。
一九四一年五月,日寇进犯中条山,并到处散播共产党作壁上观、避战自保的谣言,一时间攻击共产党的舆论甚嚣尘上。蒋介石亦希望大公报能够配合官方发声。但张季鸾不为所动,并嘱王芸生写社评《为晋南战事作一种呼吁》,提出: 希望第十八集团军能给这些说法以有力的反证。
二十一日该社评发表,周恩来当晚便给张季鸾、王芸生写信,说明真相,驳斥谣言,历陈团结抗日诚意。大公报全文发表了这封信。张季鸾并亲笔撰写社评《读周恩来先生的信》,期冀共产党 对国家永作正号的贡献 。他虽与共产党政见不尽相同,却能够以国家民族利益为重,在当时的环境中弥足可贵。无怪乎其去世之后,周恩来盛赞其 谋国之正,尤为士林所矜式 。
病榻笔耕不辍 为抗日鼓与呼
我们永远与全国抗战居民的灵魂在一起。我们尽忠于这个言论界的小岗位,以传达并宣扬中国民族神圣自卫的信念与热诚,使之更贯注而交流。
在大公报的十五年,张季鸾这位平易近人、常年穿着一身长衫、 望之俨然、即之也温 的知识分子,度过他一生中最具激情、最富光彩的年月。如椽巨笔,一纸风行,朝野瞩目。在艰苦的战时环境中,大公报六迁其址。张季鸾始终秉持?热诚为国、忠于主张、勇于发表、谦谨立言的精神与风骨,为抗日救亡鼓与呼。
这正如他自己在一九三八年十月十七日社评《本报移渝出版》中所言: 我们永远与全国抗战居民的灵魂在一起。我们尽忠于这个言论界的小岗位,以传达并宣扬中国民族神圣自卫的信念与热诚,使之更贯注而交流。假若国家需要我们上战场,依法徵召,我们便掷笔应徵。不然便继续贡献这一枝笔,听国家做有效的使用。
张季鸾一生笔耕不辍,逝世前不久还坚持在病榻之上抱?为大公报桂林版写了好几天的 重庆专电 。一九四一年七月七日,他写下最后一篇社评《抗战四周年纪念辞》,文中殷殷嘱吁: 现在敌伪猖獗,江海沉沦,国耻日深,亟待昭雪,而战时经济之变动,需要吃苦者更多,故需要大后方及海外各界同胞一致努力者亦更切。
文章最后,张季鸾高呼: 全世界人类自由万岁! 这是他一生所写几十万字社评中的最后九个字。